趙恒惕: 夷午九十回憶錄

 趙恒惕: 夷午九十回憶錄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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夷午九十回憶錄

趙恒惕

目 錄

一、家世與早年教育。

二、辛亥革命前後。

三、二次革命之失敗。

四、護國之役與其後之湖南政局。

五、湖南護法戰爭。

六、湖南內亂之戡定。

七、聯省自治運動之肇始。

八、援鄂之役。

九、湖南施行省憲之經過。

十、孫中山先生與湖南自治。

十一、譚公延闓與護憲戰爭。

十二、對譚公延闓之印像。

十三、湖南自治之終結。

十四、湖南省議會之主持。

十五、結語。

夷午九十回憶錄

一、家世與早年教育

    余族原籍浙江衢州,遠祖北宋清獻公(柞)游衡山,愛其山水清淑,因留一子建宅於斯,現尚存城前書院遺址,碑碣甚多,是爲始遷祖。嗣裔於南宋時,有父子兄弟曰忠憲公、曰忠肅公、曰忠靖公,以忠盡力搘南渡艱難之局,爲史所稱。

    先祖裕章公務農,先叔祖則爲邑庠生,先父甓庸公(諱壬匯)亦邑庠生,從堂伯父仲弢公游,治宋明理學,兼習詞章,余十歲喪母,恆使失恃之痛,先父愛之綦篤,余亦隨恃不離左右。

    五歲啟蒙,稍長,即就外傅,兩應童子試不售,復以國子監赴鄉闈,僅出房而未中式,乃矢志不復廁身科場,時張文襄公之洞方督兩湖,銳意革新,創辦湖北方言學堂,因往考取就讀,余之負笈湖北,受仲楠三伯及三伯母周太夫人之力甚多。入學後,復深荷程子大師(名頌萬號十髮)之愛護培植。

    在方言學堂就讀未幾,即考取選送日本留學,原定派送師範學校,以時當光緒二十六、七年間,同行諸生,均感於國事危迫,乃相率改習陸軍。余遂入日本振武學校,攻讀三年,課餘嗜閱排滿書籍,因以傾心革命。光緒三十一年(西元一九○五年)國父孫中山先生抵橫濱,欲與同學往謁,以學校管制甚嚴,不能同假,乃共推年長之同鄉同學程子楷與江雋兩君爲代表,前往陳述余等組織活動情形,其時留日同鄉同學之正式加入同盟者,除程江外,尚有陳強、程潛、胡學紳與餘凡六人。餘如宋教仁,係與余同船赴日,劉揆一與余同縣,黃公克強時亦相識,均過從甚密。

    余于學校假期中,曾偕程子楷、楊卓鱗(楊君後爲革命壯烈成仁)等之横濱。向一廣東人學製炸彈。以爲參加革命之用。時國父元配盧夫人亦住横濱,曾数至其家謁談。

    光終三十四年(一九○八),余卒業日本士官學校第六期。同學如唐繼堯、程潛、李烈鈞、童錫梁、均係同期砲科畢業生,閻錫山係同期步科畢業生,何成濬則爲第五期步科生。是年士官中國學生第五第六兩期同時卒業,人數驟增,適值清德宗與西太后相繼逝世,清廷慮多數畢生同歸生事,乃一反往例,令余等留日任見習士官,翌年方准返國。

二、辛亥革命前後

    宣統元年(一九○九)余應陸本部甄試,考取舉人,以陸軍少校任用。時廣西巡撫張鳴岐,以革新自命,招致留日學生五十餘人,前往佐理軍務,余亦與焉。抵桂後,先供職兵備處,繼調陸軍幹部學堂教授。鄉人蔡公松坡(鍔)方任廣西講武堂監督,旋主持兵備處與學兵營,工作頗爲積極,迨張鳴岐離桂,蔡因桂省教育界之反對去職,余亦隨蔡離任,返湘後,適沈公秉堃自雲南藩司擢廣西巡撫,方取道湖南赴任,沈與堂伯仲弢公交厚,與家父亦熟識,因命隨其返桂,任幹部學堂監督,時在宣統三年(一九一一)二三月間。桂省學兵營自蔡公離去後,由士官同學蜀人胡景伊充統帶,明年,胡亦去職,由余接任,以此辛亥反正時,余得有所憑藉,以効力革命。八月,武昌起義報至,咸感興奮,在桂同志耿毅、方聲濤、章陶年、劉洪基、何遂、冷遹等,百計慫惥布政使王公芝祥,(鐵珊)促其勸說沈公秉堃獨立,王剛正通達,終徇衆請,助沈決定大計。章陶年爲章士釗之弟,時居撫幕,出力尤多。

    九月十六日,余率學兵營與招編尚未完成之混成協自李家村開拔入省,維持秩序,因巡防營於先夜曾有異動也。旋沈公莅諮議局,宣布獨立,就任廣西都督,並以王芝祥、陸榮廷爲副都督。陸初未參與革命,以其爲擁有實力之桂籍軍人,故畀此以資安撫。桂省光復,軍民安堵,七鬯不驚,爲當時反正各省所鲜見。

    革命軍既首義武昌,清師南下,相持甚急,余因率混成協之大部,随沈公組援鄂北伐軍,由桂經湘時,湘將梅馨,方領兵一师,整装待發,湘督譚公延闓,乃商組湘桂聯軍,推沈公爲總司令。是年冬抵鄂,即乘艦至金口没江,余率部至孝感第一線作戰,都督黎元洪以援軍既至,乃整齊編制,令杜鸿賓任中央軍司令,李烈鈞任右翼軍司令,任余爲左翼軍司令,與清軍相持,凡三月有奇。

    南北和議成立後,余部奉調南京,臨行自黎都督處暂借軍餉五萬銀圓,供所部開拔之需,迨抵下關,領到額餉後,立即寄還,黎公爲之驚嘆不置,蓋軍事紛亂之際,軍隊借餉而能如數歸還者,殆不一覯,當時人多笑余迂執,而余以恪遵庭訓,不敢苟取,然卒以此受黎公之知遇,後竟賴其仗義執言,以脫袁氏之難,余今已篤信佛法,此中殆佛氏所謂因果不爽者歟。

    余至南京,正值整編隊伍,所部桂軍,編入第八師,該師全爲廣西士卒,緣沈公秉堃離桂後,桂督由王公芝祥繼任,未幾王復讓位與陸榮廷,而率麻哈等巡防營離桂經湘,輾轉至寧,陳裕時亦率部自龍州經廣東循海來會,於是王、陳與余三支桂軍,合編爲第八師,以陳之驥爲師长,余任第十六旅旅長,陳裕時任第十五族旅長,參謀長爲何遂,王存縝、陶德瑤則隸余旅分任卅一、卅二團團長,陳之驥爲馮國璋女壻,與余爲士官同學,黄公克強以師長餌馮,蓋圖分化北洋勢力也。其後第八師與第二次革命之關係至鉅,故追述其淵源於此。

三、二次革命之失败

    民國元年(一九一二)冬,余奉調返湘。先是湖南光復之初,都督焦達峯起自草莽,儘量募兵,擴充實力,故部隊龐雜已極,即正规軍亦編下六師之衆。一省固無力負此鉅額軍費,而袁世凱欲帝制自爲,深以南方兵力雄厚爲慮,堅令裁減。湘督譚公组庵(延闓)乃亟謀縮編,但恐軍心攜貳,變生肘腋。時黄公克強方任南京留守,以裁軍自任,於桑榨自更關切,因令余自第八師中提精兵一團,以桂軍取道返桂爲名,留鎮長沙,以是湘軍裁編,得顺利解決,然亦因此於二次革命之役,遂無多正式武力,可供北伐之用。

    民二討袁,湖南響應,譚公派余部及程子楷新成立之一團,至岳州布防。余率部進攻湖北蒲沂,在茶庵嶺與鄂軍交綏。旋以赣省兵衄,粤皖相繼取消獨立,袁遣湯薌銘率兵入湘,余與江雋,陳復初均遭扣押。袁以余主張湖南獨立最力,電湯就地正法,賴伍旅長禎祥力爭,謂應依法審訊辦理,不即死,仍械運北京。(按江爲譚公參謀长,陳则統領地方巡防營。)解抵武昌,黎公元洪即電詢袁世凱,對余等之處置。袁答以解送北京軍警執法處,該處在當日乃舉國皆知之殺人機關,一入即無倖理,黎乃一面阻留,一面要求改送陸軍部執法處訊辦。時袁對黎,正極意籠絡,因而得請。黎公以民元歸還借餉一事重余,故肯援手,其後獲特赦出獄,亦黎與蔡公松坡之力。同學金永炎(曉峯)任黎参謀長,從中营救尤力,亦至可感念。

    余繫獄年餘,於民國四年夏獲釋,即寓居北京。其時黎已北上,居瀛台,蔡公松坡亦到京,任全國經界局總辦。

四、護國之役與其後之湖南政局

    湯薌銘既督湘,濫肆捕殺,一時有湯屠夫之稱。民國四年,袁世凱亟謀稱帝,惎異己甚。自蔡公松坡秘密入滇,袁對余監視益嚴。余所住北京西城六合大院,每夜必有槍兵在門首巡邏。余乃乘間微服至京津鐵路小站,登車馳津,寓日租界劉君揆一家。劉時辦中華日報,反對帝制,余常爲文助之。嗣乃遵海南下至滬,與同志共謀運動湯薌銘獨立。由譚公組庵說服湯兄濟武(化龍),作書爲介。遂偕曾繼梧、陳復初、劉建藩三人,潛返湖南。會各方進行討袁日亟,譚公亦親函薌銘,勸其去逆效順,勿再殘殺湘人。又得湯氏兄弟摯友陳圓白(裕時)居間調護,故余等尚受薌銘禮遇。

    時駐防長沙部隊,爲李右文所轄巡防營六营,士卒多爲餘舊日袍澤,右文亦與余友善,因謀以李部爲主力。擁湯響應討袁。五年五月廿九日,湯終迫於各方情势,宣布獨立,自任都督,編組湖南第一軍,以曾繼梧任軍長,陳復初與余分任第一、二兩師師長,李右文任余部旅長。薌銘、陳宦、陳樹藩胥袁氏心腹,既相繼獨立,帝制之局益壞,袁氏終以憤死,一時乃有二陳湯之妙喻。

    是年七月,護國軍陸榮廷部入衡陽,另有受滇軍委派而歸程潛統率之軍隊,亦抵湘潭,薌銘檄陳策馳往掃蕩。余潛使通知程潛,因得從容準備,邀擊其軍於中途,大破之,薌銘聞敗夜遁,湖南遂得脫北洋桎梏。然是後政局□□不安【析世鑒: □□,前一字左爲 「危」右爲 「兀」,後一字左爲 「臬」右爲 「兀」。】,繼梧既無力搘拄,程潛且另樹一幟,余等乃共推劉公人熙出任都督。劉爲王公芝祥姊丈,與湘桂軍人均有舊。無何,劉公復去,湘人乃重挽譚公組庵,回湘主持。

    是時湘軍有四師:

    第一師 陳復初

    第二師 趙恆惕

    第三師 陶忠洵

    第四師 程 潛

    譚公莅任,縮編軍隊爲兩師。以第三師旅長朱澤黄,爲陳復初同學,故令一、三兩師合併,歸陳指揮。以程潜與余善,以二、四兩師合併。歸余指揮。而以余任新編第一師師長,陳復初任第二師師長,其編制如次。

    第一師師長 趙恆惕

    第一旅旅長 李右文

    第二旅旅長 林修彬(程潛部屬)

    第二師師長 陳復初

    第三旅旅長 陳嘉佑

    第四旅旅長 朱澤黄

    譚公二次督湘,原有勵精圖治之願望,惟到任未及三月,而譚太夫人病逝上海,倉皇奔喪,令余以第一師師長暫代督軍。陳復初前以第一、二兩師序列改變,早懷怏怏,至是復陰具野心,乃造作蜚語,屡圖中傷。幸第一師實力較強,又駐防省城,陳終未敢動,譚公於翌年春返湘。民國五年冬,克強松坡兩公,相繼於十月十一月逝世,此不特關係湖南之盛衰,亦深繫國家之治亂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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五、湖南護法戰爭

    民國六年,(一九一七)段祺瑞欲以武力蕩平西南護法勢力,首命傅良佐督湘,而改任譚公爲省長,傅統大軍南下,其目標固不在湖南一隅也。時第二师陳復初,早懷貳心,北軍恃爲內應,譚公自知不敵,即飄然離湘赴滬。余於譚行前,力請陽令附和北方之零陵鎮守使望雲亭北上迎傅,而檄調營產管理處長劉建藩繼其任,俾保存實力於湘南。建藩宏毅似克強,精嚴似松坡,勤敏機智,實兼二公之長。隻身赴任,不十日即部署井井。與余第二旅旋长林修梅,聯名發出艷電,宣布獨立護法。修梅駐衡陽,余適丁外艱,返里,因就近陰爲聯絡策劃。義幟既舉,余雖守制禮廬,迫於時勢,不得不墨絰督師,與建藩面萱洲河,夾湘水,對北敵王汝賢、范國璋等軍作戰。相持月餘,嚴冬將至,彈藥已竭,勢岌岌。建藩部將黄岱,冒死率銳卒百餘,躡敵後,擾其軍,前鋒乘勢攻之,敵大潰,俘馘無算,黄竟身殉。以後我軍節節反攻,直抵長沙,傅良佐已先遁。商震一旅,在湘潭寶慶間,不及撤退,盡爲我俘。進擊至汨羅岳州一帶,遇吳光新部鏖戰甚烈,參謀主任何錦,復率卒抄敵後殉職,我軍亦因而獲勝。何君智勇兼備,肄業廣西講武堂時,極爲松坡賞識,英年裹革,深堪痛惜。嗣復在羊樓司作戰一次,至是乃盡驅北軍於省外,湘境悉平,是年冬,餘休卒岳州。

    民國七年(一九一八)春,馮國璋復委曹琨爲四省經略使。遣吳佩孚、張懷芝、張敬堯三路進犯,佩孚率五旅正面攻岳州,敬堯走平江,懷芝自江西側擊醴陵,時譚浩明率桂軍來援,余與建藩分在羊樓司,平江之線禦敵,以勢分力薄,苦戰彌月,終以衆寡懸殊,自岳州南撤。譚浩明坐鎮長沙,部署失宜,致張敬堯抄平江金井捷徑,襲陷省垣,城中被擄掠一空。

    湘軍節節南撤,北兵躡進至衡陽,意在進窺兩廣。余與建藩乃決計拚死反攻,合兵擊取攸縣,進薄醴陵,與張懷芝部激戰於黄土嶺,痛殲之。克醴陵時,張部主將施從濱,方退至車站,從容吸鸦片,以我師抵醴,必在四日以後,不意猝至,倉皇捲甲遁,前軍追敌至株州,敬堯遣援軍猛截,我方連月苦戰力疲,乃退據山地應戰,建藩行至白關舖,竟失足堕水死。余自與建藩並肩作戰,幾無役不克,念其壯志未酬,身先殉難,悲痛殆不可任。建藩既死,軍無鬥志,余獨力搏鬥一週,終退保耒陽永興之線。從茲艱苦探持湘南一隅,屏障西南護法政府,迄民國九年(一九二○)吳佩孚撤軍離開爲止。

    北軍入湘後,馮國璋徇皖系之請,以張敬堯督湘。吳佩孚部深感不滿,抵衡陽後,頓兵觀望,兩軍相拒者二載。迨後直皖衝突益烈,吳途無意與湘人爲敵。然湘軍内部,亦不盡協。總司令程潛,以餉械兩乏,西南形势渙散,前途黯淡,誤受政客蠱惑,陰主議和,段祺瑞並餌以湖南省長,皆擬下令撤兵,又礙於軍中之堅決反對。會桂軍馬濟部,在耒陽截獲程與北耶私通函件,時論大譁,程乃去湘。

    譚公延闓欲與士卒共甘,于民國七年冬,取道廣西入湘,初因與程不協,駐節永州,迨程赴粤,始進駐柳州,桂人張其鍠(子武),與譚公交厚,慷慨饒機智,抵永之日,值吳佩孚大軍進逼祁陽,守永桂軍,棄城走,其鍠曾任永州巡防營統領,即力任守城之責,且云留軍一營,必可固守無虞,於是揚言援軍已至,竟效空城計故事,致書佩孚挑戰,吳却答以「敗兵殘卒,勝之不武,君但能安定地方,吾軍決不進攻,」以後兩人竟倾心結交,在吳晚期,其鍠竟佐其幕,吳敗,卒以身殉。

    溯自足元黄克強先生卸任南京留守,即決定分化北洋軍隊之策略,民七以後,皖軍進據湖南,以直軍吳佩孚駐衡陽,扼南軍之吭,西南岌岌可危,譚公與余,乃商張其鍠鍾才宏論吳,泯南北紛爭,恢復法統,共禦外侮,九年終促成吳軍北撒,廣州護法軍政府,且資助毫洋六十萬,由鍾才宏君親解吳軍,資其開拔,此時粤中即有聯皖聯直之歧見,其後吳佩孚開府洛陽,中山先生甘派徐固卿(紹楨)說吳,改革政治,合作對外,惜吳未能接受耳。

    吳軍北撤,湘軍躡進,相約不作戰鬥,唯湘軍與張敬堯部遌於湘潭,則痛擊之,遂復長沙,其後又破之岳州,至是北軍之留湘者盡熸,湘省護法之役,乃告終結。

    回憶民國八年冬,朱培德部滇軍約二千餘人,在粤受桂軍及駐粤劉(震寰)楊(希閔)部隊所逼,逃入湘境,譚公念其爲護法友軍,以袍澤之誼,竭力招待,令其駐彬桂一带,九年夏,我軍反攻,遂約同行,其官兵聞訊,亦甚踴躍,不意行至衡陽,朱接李烈鈞電飭逕開湘西,不令参與驅張之役,我軍初因力薄,喜得友軍爲助,忽聞他往,以其急難相棄,同感憤慨,譚公與李朱往還電商,請其同至長沙後,再赴湘西,於行程亦便,但彼竟恝然不顧,窮則來歸,飽則遠颺,譚公亦深歎彼等情誼之澆漓也。幸我部隊萬衆一心,卒於短期內,光復全省,于此更知求人之不如自力也。厥後李仲麟之叛譚公,亦與李烈鈞有關,蓋仲麟變時,李亦在洪江攻擊防軍,以爲聲援,否則仲麟力小而孤,決不敢輕動,直至仲麟死後,李異謀始寢。

六、湖南内亂之戡定

    湘軍既光復全省,原可從兹步入安定建設之坦途,孰料内部又醞酿政爭,程潛舊部,亟謀擠譚擁程,益以政客搆煽,雙方遂成水火,駐醴陵之第六區守備隊司令李仲麟,竟發動兵變,劫殺譚公親信之零陵鎮守使蕭昌熾於平江,譚公不安於位,乃引退赴滬,而令余代理湘軍總司令,派政務廳長林支宇代理省長,分綰軍民兩政。

    李仲麟等以擁程之計未售,陰謀益急,時湘西王正雅爲人仇殺,情形紊亂,余所轄第一旅宋鹤庚部,方奉命率唐生智賀耀祖兩團前往鎮壓,第二旅廖家棟,則爲程舊部,參與攏程密謀,李廖既知省城空虛,又得湘西滇軍外援,乃假循地方之請,以解决軍紀不嚴之張輝瓚(石侯)部爲訶(張時任第四守備區司令,駐湘潭)而圖進襲長沙,譚公之親信部屬,乃趁李入省城之際,矯余之令,捕而正法,李之被殺,雖有其取死之道,余念其爲郴州患難相共之袍澤,私衷固極戚戚也,李既伏誅,其所部旋亦解決,譚程之爭,途告結束。余因極力整頓部隊,教訓生聚,邇後省内局面方稍安定,得憑以作省憲運動之推進。

七、聯省自治運動之肇始

    湖南主張聯省自治,譚公組庵實首倡其議,日後余等之積極推行,實以完成譚公未竟之志而巳。緣湘省綰轂南北,一有兵爭,首被其禍,張敬堯之荼毒湘民,瘡深痛鉅。而是時西南護法政府,內事方棘,緩急難恃,北洋虎視。時思南牧。故九年湘省光復,譚公即於七月十七日,以湘軍總司令名義,發布篠電,宣告湖南自治宗旨,冀超出南北政爭之外,予省民以休養生息之機會。當時上海北京各界名流,均翕然相應。至省治之初步展開,則在是年冬季,反側清除,全省安定之後。首先成立省憲籌備會,分湘中,湘西,湘南三路,挽省議會議長彭兆璜,國會議員吳景鸿、鍾才宏,分任三路籌備委員。復敦聘名流專家王正廷、蔣方震、彭允彝、李剑糙、湯漪等十一人,爲省湘起草委員,假岳麓書院開會草擬憲法。自民國十年三月中旬,迄四月中旬,前後凡一月,悉心起草。以後復召集審查委員會,詳細審訂修正。審會由大縣推舉代表二人,小縣推舉代表一人組成。

    上項省憲憲草審查工作,惜因種種關係,遲遲未能完成,而援鄂之戰以起。省憲之正式訂定,與聯治運動之具體進展,乃在援鄂軍事結束之後。然聯治之論,已風行全國,蓋南北兵爭,民生塗炭,聯治運動,實有時雨之望。海內賢達,紛紛撰論闡揚,川滇浙諸省相繼仿行,而援鄂之役,亦鄂人求助其省治之實現也。

八、援鄂之役

    直系王占元主鄂政有年,日事聚斂,所部軍隊,變亂叠起,鄂民苦之久矣。當聯省自治運動澎湃之際,鄂人乃圖驅王自治,而苦無兵力。於是乃推李書城、蔣作賓、何成濬、孔庚諸君,乞援於湘川兩省。

    湖南既倡導省治於先,與湖北又有脣齒之誼,故慨允出兵相助。李蔣等並公布湖北省自治臨時約法。舉蔣作賓爲總監,孔庚領自治軍,而以留湘数年之夏斗寅部鄂軍爲先鋒。湘省則遣宋鹤庚第一師爲援軍主力,余曾躬赴前線視師。

    援鄂之役,開始於十年七月下旬,湘軍士氣銳甚,連克要隘,羊樓司一役尤激烈。敵軍爲孫傳芳部,連戰皆北,王占元終被免職。北政府改派吳佩孚統大軍來援,與我軍相持於汀泗橋,以吳遣海軍攻岳州,我後方受威脅,被迫撤退,岳州遂陷。四川熊克武原約出兵東下,唯以當時川湘部隊均無電訊設備,聯絡不靈,致無法配合作戰。

    湘軍潰敗之餘,兵心涣散,如吳軍追擊,則長沙亦難固守。當時外界情形,亦不甚明瞭,余乃决計冒險親訪吳佩孚於其停泊岳州之軍艦上。以湖南民心,與大局形势,向吳明曉利害。吳亦方有事于北方,遂以此結好湘人,和議得以達成,正式停戰,爲九月一日。余與吳直接談判之條件,則爲北軍暫駐岳州而已。

    戰事末期,桂軍沈鴻英爲廣東陳炯明所逐,避入湖南。余初以沈部武力,或可爲助,故優予收容,令駐平江一帶。不意沈竟受北軍嗾使,利其餉械,欲乘我新敗之餘,進襲長沙,余乃遣師堵截,驅之出境。

    援鄂戰事結束後,余即全力撫輯傷亡,整顿軍隊。是年冬,軍心初定。唯苦於餉源短絀,欠餉原已不少,而年關將屆,如再不發餉,則前線防軍,即難維繫。此時主要財源,爲銅圓鑄造局。忽有黄、龐二人,竟圖煽動鑄造工人罷工。叠據鑄造局局長報告,如不即予處置。則將無法維持,乃不得不下令逮捕。逮獲後,工人咸懼其招供名單,謠諑紛起,爲安定人心計,復不得不予以正法。當時搜其住宅,獲共黨宣傳品甚多,而時人不察眞像,受共黨宣傳,謂余槍殺工人,殊屬誤解。其實任何人當此時機,處余地位,亦必採取此種斷然之處置也。

    民國十年,省城時有學生與工人遊行之事,最後必至省府請願。有時余親自出見,當場答復,有時則令推代表入見。每次代表,必有冒充學生而暗中謀顛覆活動之毛匪澤東在內。某次,余曾指毛曰:「汝既非學生,又非工人,何以每次必有汝参加,後再如此,必不汝貸。」是後即絕不見其出現,蓋其深懼步黄、龐之後塵也。聞毛自遭余斥责後,不久即離湘避匿,故余任內共匪未發生重大叛亂,當由於此。

九、湖南實施省憲之經過

    湖南省憲之審查通過,在民國十年八月下旬,至十一月,復經全省公民總投票複決,十一年(一九二二)一月一日,正式公布施行。

    省憲之實施,分三步驟。一爲成立省議會,議員由各地普選,名額以人口爲比例,每三十萬人選出議員一人。惟一縣總人口不滿三十萬者,亦得選出一人。長沙衡陽寶慶三縣人数最多,各選議民三人,全省共計議員一百零八人。二爲選舉省长,由省議會選出四人,交全省公民總投票決選,以最多票當選。公民投票結果,余得票最多,譚公組庵次之。三爲改組省政府,依省憲规定,成立省務院,轄内務、財政、教育、實業、司法、外交、軍務共七司,以教育司長李劍農兼任省務院長,修憲以後,改爲五司,由省長兼任省務院長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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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 省憲公布後,余即函挽譚公組庵返湘主持,(此函後落張禮文君之手,張君來台,供職中央信託局,張劍芬(齡)兄代余收回,裝裱見贈)。譚公則始終婉辭。並表示彼願對外,囑余顧內,共同維護湖南之自治。民國十三年,省憲修訂一次。劉君揆一嘗建議改省長制爲委員制,余亦甚表同意。盖如採委員制,則湖南各方人才,均可網羅。當時有主張以譚公延闓、熊公希齡、程潛、林支宇、劉揆一、與余等七人,爲省務委員,並推譚公爲主委者。設能實現,亦未始非謀團結安定之一途。惟修憲委員會,未予通過,劉君因此退席,彼從此未再過問政治,譚公此時未能返湘,實爲一大憾事。

    余於省長任內,謹守省憲規定,顧念民艱,兢業自持,未發紙幣,未借外債,未加賦稅,更未如若干省份之預徵田賦。然因是財政支絀,對地方建設,未能多有建樹。緣湘省田赋總額三百六十萬圓,而從來無法十足征收。各項釐捐,年約一百二十萬圓,而軍費已占歲出之大半,行政費用,不及四分之一,教育及建設經費,更屬有限。當時湘省有正規軍四师,雜牌單位甚夥,雖苦供需浩繁,而處四戰之地,又非留相當數量之軍隊,無以自保。

    余屡圖打開此種省庫支絀之僵局,以拓展湘省經濟建設,及振興教育,培植人才。惜以限于環境。未能如願,然仍於極力撙節之餘,設立湘中、湘西、湘南、三公路籌建會,規定按期修築道路。並建立湖南大學,完成紡紗廠,拓寬省城街道,資助湘雅醫學院私立學校等。一時民生安定,絃誦與機杼之聲相聞,差成小康之局。

    湖南大學爲全省最高學府,係以岳麓書院全部,撥作校址。余對該校構想,原擬收購附近五里以内提田山地爲大學範圍,禮堂設于正廳,依原來向址,不予變更。(嶽麓書院舊址係朱晦庵先生勘定,因其精于堪輿,故書院代出人才,不宜改變。)頭門建于近河岸兩小山之間,門欄須極莊嚴巍峨,由赫曦台至頭門平地,除建築需要外,闢爲廣場、圖書館、科學館、各院系講堂、宿舍,應分左右,整齊配置。並將頭門前面,與水陸洲之小河,闢成一小湖。由校門上手與牛頭洲之間,架設鐵橋,以利交通。將水陸湘與富家洲聯爲一島,洲尾與三叉磯紡織廠之河道,横築一提,設開關水閘,使小河之水,四時常滿。兩岸徧植楊柳及果樹花木,沿湖敷設馬路。靠山一帶,建置教職員宿舍,使紅牆綠瓦,與垂楊清波,相映成趣。山地則分區種植珍貴林木,培養風景,如此則該校必能蔚爲國內有數之讀書佳境。惜彼時對于民產無徵收辦法,而居民索價極鉅,政府適當經濟困難之際,致未能實現。唯望將來反攻復國,土地國有,重新建設,有以達成斯願耳。

    民國十年左右,南北交爭,兵戈不息,民生痛苦,火熱水深。聯省自治,不失爲針對時弊之良策。雖不爲主張武力統一之吳佩孚等所接受,然當時憂國之士,則莫不同情。李劍農固極力撰文鼓吹,他如章炳麟、梁啟超、熊希龄、章士釗、蔣方震、褚輔成諸先生,亦均贊助聯治運動,桴鼓相應。章炳麟先生且親來湖南考察。聯省自治之名稱,似出諸張繼(溥泉)先生之引用,其實當時湖南省憲,通篇但言自治,而未嘗一提聯省也。

十、孫中山先生與湖南自治

    民國十年五月,孫中山先生出任非常大總統於廣州,其就職宣言,有「使各省人民,完成自治,自定省憲,自選省長」之語,湘人咸感興奮,是年冬,粵軍入桂,中山先生旋亦抵桂林,計劃北伐更亟,經派胡君毅生來长沙,與余密商,當時不仅商定粤湘鹽米互换,以裕餉源,並談及雙方兵力之布置與進一步之配合,湘省原有代表袁華遠駐桂林,更特派李漢丞赴桂,迎接中山先生來湘,且預定以省長公署爲 先生行轅,未幾中山先生復派參軍吕超來湘,並攜三民主義建國大綱等書,謂係先生頒賜,余擇日率文職廳长以上武職旅長以上,在省政府同時宣誓入黨,余既獲細讀三民主義,嘆爲 救國建國之唯一良謨,因通令全省中學以上,列爲必修課程,軍隊则以之爲 學科必讀教材,當時通省實行三民主義教育者,全國恐僅有湖南耳。

    余嘗獻策於中山先生,請其在西南一隅,修明政治,勤練軍隊,俾爲全國之模範,規定於一年內完成,然後派遣人民,四出檢閱,再定北伐大計,蓋西南各省,如政治修明,北方人心,自然傾向於我,再以武力臨之,必如摧枯拉朽也。

十一、谭公延闓與護憲戰爭

    湘軍隱分新舊兩派,新派多爲 保定軍校出身,水準較齊,舊派則份子複雜,有湖南速成學堂、武備學堂、弁目學堂卒業者,有學兵及行伍出身者,省憲實行以來,新派軍官。因程度較高,遂漸成湖南軍政之重心。

    唐生智時駐常德,任第一師第二旅旅長。民國十二年春,晉省謁余,云譚組庵先生在粤,有出任湖南省長之謠傳。余謂迎譚爲 余夙願,當表歡迎。唐曰,省憲是否維護,譚任省長,是否符合省憲上民選省長之規定。余以省議會全權决定爲詞,蓋此爲一省之大計,非余一已所能擅决也。唐乃直稱,譚曾有函誘其効力,已覆函拒絕,並再三表白,不願有此犯上作亂之舉動。又謂此風一開,湖南安定之局,即將破滅,且以舊派軍官爲中心,擁譚出任省長,則新派軍官,必遭排除等語。同時唐復以應維護省憲之大義相責。斯時余痛心內爭,方擬設法消弭,而湘西鎮守使蔡鉅猷,寶慶鎮守使吳劍學,(兼第五混成旅旅長,)衡阳鎮守使謝國光,(兼第三混成旅旅長,)及第二師師長魯滌平輩舊派軍官,相繼叛變,湘亂因以再起。(第一師師長宋鹤庚,亦爲舊派。而所部兩旅長爲新派之賀耀祖與唐生智,宋無力指揮。)

    余屡電譚公返湘主政,而電訊均爲衡陽謝國光所截,故始終未獲電訊。謝圖隔絕譚公與余之連絡,促成事變,藉以邀功,譚公因是對余誤會日深,終至不可解释。八月,蔡鉅猷先在湖西發難,謝國光自衡山,吳劍學自湘鄉分途來犯,魯滌平在湘潭相應。駐防常德之唐生智,益陽賀耀陽,長沙葉開鑫等新派軍人,爲維護省憲,乃迫而應戰。余時已離省城,由瀏陽至平江,(長岳路爲 魯滌平部駐防,)擬即出省,避此内爭,後由賀耀祖等再三派人迎歸。

    我軍倉皇應戰,長沙一度失而復得,兩軍隔河爲陣,相持頗久。岳麓山初亦爲 敵據,以後一鼓反攻,遂盡逐叛軍於省外。

    護憲戰爭之能獲致勝利,其因素之一,固在叛上非義。而新派軍官之學識,較優於舊派,亦其一因。以後新派軍官之出任省主席者,達十餘人。如李品仙、廖磊、唐生智、賀耀祖、何鍵、劉興、夏斗寅、萬耀煌、劉建緒、周斕、葉琪等,均爲此役新派軍人之中堅,而舊派軍官之出綰疆圻者,日後僅魯滌平一人。

    其次袁植亦爲保定出身之軍官,隸魯滌平任團長,因不附逆,而遭殺害,以此益增新派軍官之憤激。魯部軍官如龔浩(原任中校參謀)吳尚等。遂相率棄魯來歸,是亦制勝之一因。

    戰爭結束後。改編湘車爲軍師:

    第一師師長賀耀祖

    第二師師長劉 鉶

    第三師師長葉開鑫

    第四師師長唐生智

    是役之後,湖南局面較爲安定,省憲亦得保全。然萁豆相煎,雖獲勝利,益滋痛疚也。

十二、對譚公延闓之印像

    譚公記憶力極強,掌故極熟,對古今名人名諱別號,均能過目不忘。除習書法外,別無嗜好。唯於政治,興趣甚淚。余每謂譚爲 極適合之行政長官人才,蓋別無旁騖,專心一志於政治也。担任總統府幕僚長,尤爲一等脚色。嘗任廣東大元帥府秘書長,卓著猷績,其後遂任國府主席。下筆敏捷,詩文皆工。且精力過人,能同時會客,批公文,聽電話,八方應付,面面俱到。

    譚公性情極圓融冲和,待人親切周至。余曾隸蔡公松坡,蔡亦敏達,且勤奮細密,作事最重計劃步驟,均吾湘豪傑之士也。

    譚公之克己功夫,極難能可貴。三十餘歲丧偶後,即未再娶,有人介紹續絃,輒笑却之。任湖南都督時,所着之布鞋,係太夫人手製,其儉樸如此。

    譚公待余甚厚,未能報答於萬一,中間更因讒慝離間,一度曾有隔閡,更引爲終身憾事。余上譚公書數十通,(張君劍芬得而持以相贈),譚公賜札當在百通以上,因在湖南軍事期間,悉已散失,至可惋惜。又中山先生,及其他名流,與各方首長,往來函電亦多,劫後竟無一存者。迨避地來台,即余留學日本時,先父所寄手論約三百通,並先父慕誌銘,均寄存最偏僻之鄉間族人家,亦未及携出,不卜存否,思之憮然。

十三、湖南自治之終結

    余主湘時,鄂督王占元曾勸我受北廷任命,謂有何要求,當爲代請,擔保能達目的,余深惡而痛絕之,其後援鄂自治,始終爲護法而奮鬥,民國十四年,吳佩孚以現款二百萬,步槍五萬枝,餌余北附,亦嚴詞以拒。當時師長如葉開鑫、賀耀祖、劉鉶、尚無任何主張,唯唐生智則力主接受。唐專顧擴充實力,故極力慫恿,未嘗計及正義後果。余是時方謀裁兵節餉,改革政治,發展教育實業,力圖自治,其意旨固與唐相逕庭也。

    湖南省憲自治,至民國十五年而告破滅,其原因則爲 唐生智謀取省長職位。唐時任第四師師長,駐衡陽,兼湘南善後督辦,實力漸凌各師之上,慾望因而漸熾,益以術士顧和尚之煽感,遂啟不軌之心。余以任期四年將屆,省長改選在即,不忍省內再興兵戎,即向省議會辭職,並薦唐代理。唐已至省會視事,復極力擴充已部,並圖排除異己,裁併其他一、二、三諸師,於是第三師師長葉開鑫起而反抗,賀耀祖、劉鉶兩師亦皆與爲 敞。唐之猜忌,亦出人意表。余之參謀長張雄輿,與唐爲 保定同學,且交誼極厚,助唐不遺餘力,运余至岳陽,尚爲 極力安排,期於易長之際,得弭兵爭,而唐對之,仍不放心,終予殺害。旋又戮文人蕭培階,羣情益形忿懼。葉開鑫等部既起攻唐,一鼓而克長沙,逐北至衡山,以戰線迤長兵力分散,終至敗衂,退守岳陽汨羅一帶。其時余已至滬,不忍袍澤牺牲于內爭,乃勸葉賀兩師長,與第二師所屬两旅長周磐與蔡幹,投效國民政府,余亦旋赴北平大連等地,閉門學佛,退出政治。

    唐生智之擔任國民革命軍第八師師長,與日後出任第四集團軍總司令,風雲一時,皆賴湘軍爲 基本實力。唐爲人工心計,領袖慾極強,而學養過劣,故鲜有眞實之建樹。以今 總統蔣公之推誠倚畀,而仍難馴服,在武漢及駐馬店先後稱兵叛亂,可以見之。聞其至友龔浩,嘗苦諫力諍,亦不見聽。

    唐畢業保定軍校後,投入湘軍,嘗任劉公人熙之衛隊營營長。後編隸余部,餘倚之爲左右手,洊擢至師長。駐防衡陽期間,頗奮發努力,但後漸驕蹇自負。余嘗誡之曰:「縱使將湖南全省,或全國治理修明,亦汝分內之事,斷不可有驕氣,驕則自取毁滅。」惜其終不悟也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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十四、湘南省議會之主持

    民國二十六年(一九三七)四月,中日關係,已趨緊張,余離上海,遄返南嶽。七月抗戰爆發,余以長函上今 總統蔣公,建議長期抗戰。

    張治中繼何鍵出任湖南主席,奉中央命令,成立軍事參議會。人選胥省内碩彥,並由省政府聘余任議長,仇鰲任副議長,劉異任秘書長,對於湖南軍政設施,曾多獻替。惜張治中未即採納,終至長沙大火,爲湖南歷史上留下污點。

    民國廿八年八月一日,湖南省臨時參議會在長沙成立,中央任余爲議長,陳潤霖副之。參議員多負物望,如彭國鈞、賓步程、曾毅、趙恆、王鳳喈、萬驪等。其著者也。周君德偉,時以候補參議員,列席會議,余驚其英斷特立,遂與締交。迨余承參議會同仁選舉爲國民參政員,周君得票候補,余乃堅辭國民參政員,使周君得展懷抱,與聞國政。時湖南省主席,已由薛伯陵(岳)氏繼任,參議會同仁,皆能本同仇敵愾之心,協助政府,辦理田賦徵實,安定地方秩序,推行新縣制,以及反映人員意見,並發揮地方自衛力量,以配合軍事作戰之需要。余嘗發表湖南得天獨厚之演說,以湖南地形優越,人口衆多,物產豐饒,用是征兵征糧,爲各省冠,故能協助軍事,有裨于湘北三次大捷不少。好事者,乃向省政府當局挑撥,指爲漠視軍人,余又極端容忍,省政當局旋亦解悟,故未酿成爭端。其後省府欲發行三十萬金融公債,周君德偉力言,國家幣制,應有整個辦法,更以湖南對抗戰所付之人力物力已多,無法更承擔此鉅額公債。事聞中央,經嚴令制止。

    民國三十一年,湖南省臨時參議會改組,中央仍任余爲議長,以陳嘉會副之。參議員加任鐘才宏、謝彬、黄士衡等。皆湖南傑出之士。對於協助省政,仍一秉參議會一貫精神,因此府會之間。合作無間。迨戰局日緊,參議會與省政府,由耒陽遷至藍山,其不屈不撓之表現,頗爲 湘人所稱道。在未遷藍山前,日本以汪精衛偽政權號召力微,思利用余在武漢另組偽政府,覓在滬開設小店之趙某,潛入湘中,探余意旨。余聞之大怒,斥其無恥,正擬送政府嚴辦,其人乃潛逸無蹤。

    民國卅四年(一九五五),抗戰勝利,參議會由藍山遷還長沙,時大戰之後,滿目瘡痍,余復昕夕協助政府,籌備善後,民國三十五年,臨時省參議會改爲正式省參議會,各縣市普選參議員,余在原籍衡山膺選,再由参議員選爲 議長。余與常德張星舫(炯)競選,張以票數較少失敗,張爲吾湘道德長者,固爲余夙所敬佩者也。自正式參議會成立後,一面籌劃地方復員建設,一面協助中央準備行憲,建議至多。時湘省主席已由薛岳而吳奇偉而王東原。迭更數任。

    民國三十五年,余于原籍衡山,復當選爲國民大會代表。翌年,參加中央召開之國民大會。時各方一致拥戴今 總統蔣公膺選總統,余主張尤力,因當時 蔣公有退讓之意也。副總統一席,逐鹿者多,程潛亦與焉,但結果爲李宗仁所得。其時各省主席多易本省人,湖南則盛傳內定李默庵,而賀耀祖則反對甚力,後中央任程潛主湘,而程乃爲左右僉壬所包圍,主張糧食黄金,不得出境,及停止征兵等,顯違國家法令,余私心憂之,曾與綏靖司令黄達雲(杰)言及,黃謂當設法挽救,然邇後國势日非,程竟公然作附匪言行矣。

    民國三十七年冬,中央召開糧政會議, 總統電召程潜與余赴京參加,程令唐伯球詢余是否願往,余立允赴命。(事後始知程之左右,竟欲羈余留湘,以邀功共匪,但當時彼輩尚不敢顯抗中央。)余因是得免予共匪之劫害。抵京後,忽患尿閉症甚劇,蒙 總統賜资就醫,得占勿藥。十一月渡海來台,並再三向參議會懇辭議長,雖經参議會及程潛屢電促返,余知湘事己無可爲,均予婉拒。迨議長由程之羽翼唐伯球繼任後,即醞釀局部和平,雖省參議員萬驪、陳鲲、鄭康侯等均力梗其議,終因力量薄弱,無法挽救,而湖南遂不免於今日之浩劫。參議員入台者,僅十數人,除變節降賊者外,大率慘遭共匪殺戮,回首前塵,誠不勝感慨繫之焉。

十五、 結 論

    余幼秉庭訓,恆期母忝所生,長事戎軒,彌堅許國之志。中經主政桑梓,晚復忝膺議席,遭時艱虞,深慚無補,今耄矣,棲遲台瀛,故國河山,時縈夢寐,所幸中興之運在望,剝復之機已呈,唯冀以桑榆之景,親覩收京,得隨我英明偉大之 總統蔣公重返故都,於願足矣。陸放翁詩,已卜餘年見太平,特爲誦之。

◆ ◆ ◆ 以上全文完 ◆ ◆ ◆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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